我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高中生。
身高，平均值。
体重，平均值。
视力，平均值。
学习成绩，平均值。
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，也没有什么特别讨厌的东西。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太准确，严格来说，我没有特别喜欢或特别讨厌的东西，普通程度的喜欢或讨厌的东西也没有。什么喜欢的东西都没有。
也没有特长，平平庸庸，普通至极。
父母对于我这种有点消极的生活态度不太满意，有时会劝我学点什么特长，看点什么书，看点什么电影电视剧之类的。就算是玩电脑游戏也好，想要让我找到能投入其中的东西。到了周末，父母还会努力劝说我出去和同学们一起玩。
那么补充一下，我和同学的关系也只是普普通通，换句话说，我没有关系好到足够在周末一起出去玩的同学。
我认为，如果找不到自己喜欢的事，那就这么过完一生也情有可原。已经如此活了十几年，再多几十年也能一样好好的活下去。不成问题。
我，找不到自己喜欢的、发自内心喜欢的东西。
感觉好像拼图缺了一块一样。
*
班级里男生和女生的数量差不多。
我不太关心班里的其他人，我感觉在某种层面上，他们和她们都是一样的人。和这样的人接近、聊天，想也知道会很无聊。
但是，这些人里有一个人和他们不大一样。和他们很不一样。
“呐，呐，你今天中午打算去哪里吃饭”
“在学校吃就行吧”
被一个男同学搭话了。
无论如何，基本的对话必须好好进行。基本的关系必须要维持好，不然不仅不会活的自在，反而会很麻烦。我想了想，随口回答了他。事实上，就算是在回答了他的问题之后，我也仍然没有想好中午到底要去哪里吃饭。只是随便选了一个答案而已。
“这样啊”
他拉过一把椅子，坐在了我前面的位子上。那个位子上的人现在不在，他面朝后对着我坐着，好像是要跟我聊天。
“我说，你觉得那个女生怎么样”
“嗯，哪个”
“就是那个啊，那个”
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会有这么高的热情。他拼了命的试图在不被第三人发现的条件下，将一个方位指给我。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，视线的尽头是一个正低头看着书的女生。
那个不一样的人......
那个女生留着黑色的披肩发，穿着校服和过膝袜，看起来很合适。唯一格格不入的是她四周的气场，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，教室里很热闹，但是她的周围没有一个人在嘻笑打闹，整个圆形范围内只有她，似乎她的气场将所有人都抗拒在了外面一样。她扶了扶半框眼镜，视线仍然没有离开眼前的书。那本书好像是《人间失格》。
......就是她。
虽然在人群中她努力的保持着距离，看起来似乎沉迷于阅读难以自拔的样子，但是我感觉她并不是真的喜欢阅读。不，应该说她喜欢的并不是读书，而是书中其他的什么东西。有时她会把书页翻的呼啦呼啦响，连续十几页一个字都不看，有时却看的非常仔细，甚至一页能看上四五遍。她真正沉迷的，是书里的某种偶尔出现的东西。那是什么东西呢，猜不到。那个情节，她很喜欢吗？我有一点羡慕。
她的特别之处，她的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，是她能够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事完全不予理睬，更不会花时间去进行哪怕是最低程度的接触。像和不熟的同学进行最基本的会话这种事，我会做，她却完全不在这上面花时间。
所以没有朋友。嘛，也能预料到。
“我觉得她很可爱啊，那么文静而且人又是小小的一只，可爱的不得了......只不过好像很不容易接触”
听了这话，我瞟了她一眼。别说，还真是那么一回事。
一切是从那天早上开始的。
我早上起床很早，因为无论如何我也不想在众人目视之下走进教室，所以我尽量避免迟到。起床早的话不可避免的就会很困，一边打着哈欠，我一边慢慢的向学校走去。
前面的十字路口是红灯，我停了下来。
路上人很少，可能是因为时间很早的原因。太阳还没完全出来，天边出现了几朵红云。
身边响起了皮鞋的声音。
“大哥哥你好”
我扭头一看，是一个小学生。她穿着黑白红相间的制服，腿上套着白色的过膝袜，脚上穿着黑色的方口小皮鞋。
“大哥哥起的真早啊”
她抬起头，那双亮闪闪的眼睛看向了我。她好像很开心的笑了笑。
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话呢。
“是啊，毕竟不能迟到”
“大哥哥很认真呢，真好啊......我的一些同学完全不把迟到当回事呢”
“那可不太好”
“嗯嗯”
她点了点头，黑发上下飘扬着。很可爱的孩子啊，真的是。如果再过几年，长大后的她会是什么样子呢？
红灯开始闪烁了。她抬头看了一眼，笑着对我说。
“大哥哥我先走啦，再见”
“哦，再见”
我抬了下手表示再见。她笑了笑，然后跑过了路口。
这个时候，红灯仍然在闪烁。我的耳边响起了尖锐的声音。紧随其后的，是一个大叔口齿不清的、惊慌失措的胡言乱语。
一辆卡车开了过来，车后面拖着长长的刹车印迹。很遗憾最终卡车还是没能停下来，我看到刚刚的那个小学生现在站在马路中间，看着卡车呆呆地一动不动。
无论是刹车的声音还是那个大叔的声音都越来越近了，那个大叔恐怕是卡车的驾驶员。
从刹车的尖锐声音出现，到小女孩被撞击的沉闷声音出现，中间只有一瞬间。小女孩被撞的飞了出去，在空中停留了三四秒钟，然后落下撞到了地面，擦出了一道红印，接着又再度弹起。她黑色的长发被身体带动，在空中飞散开来。小女孩最终停下的时候，已经是在路口二十多米开外了，中间像是标明轨迹一样连着一条时断时续的红色虚线。我看了几秒钟，那个小女孩已经完全不动了，一片红色的圆形以小女孩为中心渐渐扩大开来。刚刚还很有活力的和我聊着天的那个小学生，现在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肉块了。
“......哦哦”
不自觉的，口中漏出了感叹的话。
人们的尖叫声根本就没有，因为这个时候路上就没有几个行人。
目击的路人有三个，一个中年男子，一个高中女生，以及一个大概二十多岁的青年。愣了几秒钟之后，他们互相看了一眼，又看了看四周，仿佛达成了什么默契一般。
然后，他们一同向那个肉块走去。
中年男子示意三个人带上了口罩，避免露脸。然后，他拿出了手机开始录像。那个高中女生蹲在尸体旁边，静静的看着，等待另外两个人行动。青年卷起了袖子，给右手戴上了乳胶手套，用左手拿着手机开始录像。
我看了一眼周围，卡车已经开走了。周围甚至没有居民推开窗户看一眼，没有任何人注意这里。我掏出口罩戴上，也走了过去。
青年男子正在拨弄尸体。原本是黑白红三色的衣服，现在只有黑红两色了。白色的过膝袜现在也沾满了尘土和血渍。长发在柏油路面上无力地散乱着，有一些已经从头上脱落了。尸体是面朝下的，中年男子用脚把它拨了过来，可以看到已经完全面目全非了。可能是因为撞击的原因，鼻软骨不见了，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空洞。那个可爱的面容，已经完全消失了。
尸体的头部大概碎了一点，流出来了一些白色的东西和灰色的胶状物质。左臂上满是擦伤，右臂则是以一个令人不安的角度弯曲着。左腿恐怕已经彻底坏了，膝盖部分塌了下去，右腿的大腿骨也露出来了一截。整个尸体到处都是红色的血，好像被中国画画家用大毛笔泼墨画上去的一样，很少有地方还保留着原本皮肤的颜色。尸体的腹部撕裂了，肠子闪烁着粘腻的光，暴露在肚子外面，拖出了七八米的长度，上面被粘液和几乎无处不在的血覆盖着。脾脏和肾也有流出来的倾向。青年男子用右手撩拨着尸体上伤口较深的地方，试图把他的手指塞进去；中年男子向青年借了左手的手套，正尝试着从右腿的肌肉撕裂处扯下一块肉来。那个高中女生仍然在一言不发的仔细看着，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。
青年掏出了一个瓶子，倒掉了里面的水，提起尸体想要把血滴进瓶子里。有一些洒了出来，不过最终他还是成功的接了半瓶。
大概过了六七分钟，远处有人走了过来，看样子只是碰巧路过的。三个人迅速起身离开，我也跟着那个女生走了——因为她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，应该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。
身后传来了路人不成声调的悲鸣。那个女生拐过拐角后摘掉了口罩，擦了擦嘴角，向学校的方向快步走去。
我想认识一下这个女生，于是出声喊了她。
“失礼了，能稍等一下吗”
那个女生肩膀震了一下，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跟着她过来。她停下了脚步，但是没有回头，可能是在估计刚刚的事被看到了多少。
“我不会泄露任何事情，只是单纯想认识一下你，你大可不必担心”
听了这话，她的肩膀仍然紧绷着。过了一会，可能是判断没有问题，她慢慢的转过了身子。
是她。
是那个女生。
那个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，总是在看书的女生。
这时我也摘下了口罩。看到我的脸，她的眼睛睁大了，一副惊讶的样子，可能没有想到我居然是她的同班同学。
“哎呀，真是巧了”
我笑着对她说。
她一言不发的看着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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